最高法：应否追加被执行人的一人公司为被执行人？能否在执行程序中直接认定被执行人与第三人财产混同并裁定执行第三人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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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判要点
1.《执行中变更、追加当事人的规定》第20条规定了被执行人为一人公司的，在股东不能证明公司的财产独立于自己的财产的情形下，可以追加其股东为被执行人，但并未规定被执行人作为股东的，在一定情形下可以追加其持股公司为被执行人。根据执行程序中变更、追加当事人严格遵循法定主义的原则，不得追加被执行人的一人公司为被执行人。
2.在没有生效法律文书确认第三人应向申请执行人承担清偿责任的情况下，执行法院于执行程序中直接认定被执行人与第三人存在财产混同并裁定执行第三人的财产，超越了审判程序与执行程序审查的边界，属适用法律错误。
观点来源
中国裁判文书网：最高人民法院《上海赤心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光大兴陇信托有限责任公司等借款合同纠纷执行监督执行裁定书》，案号：（2021）最高法执监527号，发布日期：2022年12月5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最高人民法院
执 行 裁 定 书
（2021）最高法执监527号
申诉人（复议申请人、异议人）：上海赤心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住所地：略。
法定代表人:陈卫军，该公司执行董事。
委托诉讼代理人：略。
委托诉讼代理人：略。
申请执行人:光大兴陇信托有限责任公司，住所地：略。
法定代表人：闫桂军，该公司董事长。
被执行人：盐城中瓯置业顾问有限公司，住所地：略。
法定代表人：陈大凤，该公司董事长。
被执行人：陈卫军，基本信息略。
上海赤心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赤心公司）不服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以下简称甘肃高院）作出的（2020）甘执复324号执行裁定，向本院申诉。本院受理后，依法组成合议庭进行审查。本案现已审查终结。
兰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以下简称兰铁中院）在执行光大兴陇信托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光大公司）与盐城中瓯置业顾问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瓯公司）、陈卫军借款合同纠纷一案中，赤心公司对兰铁中院2019年11月15日查封其持有四川环福置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环福公司）40%的股权不服，向该院提出书面异议称，请求解除对其持有的环福公司40%股权的查封，排除对其持有的环福公司股权的执行。事实与理由为：赤心公司为环福公司股东，出资4000万元，持有40%的股权。2020年7月，赤心公司在天眼查中发现一条赤心公司的司法协助信息，兰铁中院以（2018）甘71执8号法律文书将赤心公司作为被执行人，同时将赤心公司持有的环福公司40%的股权予以查封。经向成都市双流区市场和监督管理局了解，赤心公司的股权确已被查封。因从未向赤心公司送达查封相应股权的法律文书，赤心公司现无诉讼、执行案件。兰铁中院（2018）甘71执8号执行案件的申请执行人为光大公司，被执行人为中瓯公司、陈卫军。赤心公司不是该案的被执行人，兰铁中院无权将赤心公司作为被执行人，对财产的查封侵害了赤心公司的合法权益。
兰铁中院查明，就光大公司与中瓯公司、陈卫军借款合同纠纷一案，甘肃高院作出的（2018）甘民初81号民事调解书发生法律效力。光大公司向甘肃高院申请强制执行，2018年10月9日甘肃高院以（2018）甘执87号执行裁定，将该案指定兰铁中院执行。兰铁中院于2018年11月1日立案执行，案号为（2018）甘71执8号，在执行过程中，于2019年11月15日向成都市双流区市场和质量监督管理局发出协助执行通知书，对赤心公司持有环福公司的股权予以冻结，同日该局回复协助执行通知书（回执）中载明已对赤心公司持有的40%环福公司的股权进行冻结，期限为三年，自2019年11月15日至2022年11月14日。2019年12月10日，兰铁中院作出（2018）甘71执8号之三执行裁定，终结本次执行程序，并于2020年1月2日分别向中瓯公司和陈卫军邮寄送达。
另查明，根据赤心公司的工商登记文件及《企业信用公示报告》《董监高投资任职及风险报告》《企业信用报告》等文件显示，赤心公司为自然人独资的一人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为陈卫军，环福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也是陈卫军，与本案的被执行人陈卫军为同一人。
兰铁中院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2018年修正)第六十二条规定：“一人有限责任公司应当在每一会计年度终了时编制财务会计报告，并经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第六十三条规定：“一人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不能证明公司财产独立于股东自己的财产的，应当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根据上述法律规定，自然人依法可以设立一人独资公司，但自然人设立的公司容易与其个人财产和债务混同，为避免承担连带责任，该一人有限责任公司有义务在涉及相关案件时，证明公司财产独立于股东个人财产，提交包括会计师事务所的审计报告或经会计师事务所审计的财务会计报告等文件，来证实一人独资公司资产与股东资产的关系。赤心公司未能提供相关证明材料，足以证实公司资产与公司股东陈卫军个人资产的分离。兰铁中院认为，陈卫军作为被执行人，其应当以其个人所有资产来承担法律责任，而赤心公司的资产对自然人股东陈卫军的个人债务承担连带责任，兰铁中院对赤心公司所持环福公司的股权进行查封，符合相关法律的规定。
据此，兰铁中院于2020年11月4日作出（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驳回异议人赤心公司的异议请求。
赤心公司不服兰铁中院异议裁定，向甘肃高院申请复议称，一、兰铁中院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百二十五条审查本案，系适用法律错误，应当撤销案涉执行异议裁定，发回该院重新审查。被查封的股权(即执行标的)系复议申请人所有，故复议申请人以案外人身份依据民事诉讼法第二百二十七条对该执行标的提出执行异议，要求排除对该标的(被查封的股权)的执行。但该院在执行异议审查过程中，却擅自认为复议申请人提出的是执行行为异议，依据民事诉讼法第二百二十五条的规定进行审查，作出裁定完全错误。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办理执行异议和复议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本案应当撤销异议裁定，发回兰铁中院重新作出裁定。二、案涉执行异议裁定认定，复议申请人与陈卫军资产未能独立错误；适用公司法第六十二条、六十三条之规定认为复议申请人的资产对自然人股东陈卫军的个人债务承担连带责任完全错误，完全曲解了该法条之规定，严重侵害了复议申请人及复议申请人债权人的合法权益。三、复议申请人不是本案的被执行人，兰铁中院在司法协助信息中擅自将复议申请人列明为被执行人也是完全错误的，严重侵害了复议申请人的合法权益。复议申请人不是本案被执行人，如该院要追加复议申请人作为被执行人，须依法作出裁定并送达给复议申请人,复议申请人也不符合《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执行中变更、追加当事人若干问题的规定》中的任一条关于追加被执行人的规定，不应当被追加为被执行人。
甘肃高院查明的事实与兰铁中院查明的事实一致。
甘肃高院认为，本案的争议焦点为兰铁中院查封、冻结赤心公司持有环福公司40%的股权是否正确。1.陈卫军是本案所涉债务承担连带责任保证人；2.中瓯公司、赤心公司系有被执行人陈卫军所投资的公司，赤心公司实际为被执行人陈卫军（占公司100％股权）控股；3.根据赤心公司的工商登记文件及《企业信用公示报告》《董监高投资任职及风险报告》《企业信用报告》等文件显示，赤心公司为自然人独资的一人有限责任公司，法定代表人为陈卫军，环福公司的法定代表人也是陈卫军，与本案的被执行人陈卫军为同一人；4.赤心公司持有环福公司的40%股权；5.赤心公司系一人公司，赤心公司无证据证明公司财产与股东陈卫军财产独立区分的情形下，应承担相应的法律后果；6.在异议、复议期间申请复议人赤心公司未提供其与被执行人陈卫军财产、经营及相互独立的证据。兰铁中院认定赤心公司持有的股权混同于陈卫军个人财产并无不当；7.兰铁中院在作出（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中，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2018修正)第六十二条规定错误，应予以纠正，但不影响本案的执行。
综上，依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依法制裁规避执行行为的若干意见》第20条：“依法变更追加被执行人主体或者告知申请执行人另行起诉。有充分证据证明被执行人通过离婚析产、不依法清算、改制重组、关联交易、财产混同等方式恶意转移财产规避执行的，执行法院可以通过依法变更追加被执行人或者告知申请人通过诉讼程序追回被转移的财产”之规定，本案中陈卫军作为被执行人，应当以其个人所有资产履行生效的（2018）甘民初81号民事调解书确定的还款义务。兰铁中院依法查封、冻结赤心公司持有环福公司40%的股权，符合《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依法制裁规避执行行为的若干意见》第20条之规定，该执行行为并无不当。赤心公司提出的复议请求没有事实根据和法律依据，甘肃高院不予支持。兰铁中院作出的（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正确，应予维持。
据此，甘肃高院于2020年12月15日作出（2020）甘执复324号执行裁定，驳回赤心公司的复议请求，维持兰铁中院（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
赤心公司不服甘肃高院复议裁定，向本院申诉，请求撤销甘肃高院（2020）甘执复324号执行裁定、兰铁中院（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事实与理由为：1.兰铁中院查封申诉人持有的环福公司40%股权是错误的。赤心公司不是该案的被执行人，兰铁中院无权将赤心公司作为被执行人。2.兰铁中院及甘肃高院认定申诉人与陈卫军资产未能独立，案涉股权与陈卫军财产混同是完全错误的，由此导致法律适用完全错误。公司法第六十三条规定：一人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东不能证明公司财产独立于股东自己的财产时，应当对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该条规定是针对一人有限责任公司人格与股东人格混同时，股东对一人有限公司的债务承担连带责任。本案中，假定申请人公司人格与股东陈卫军人格混同时，也只能是股东陈卫军对公司即申请人的债务承担连带责任，而不是公司对股东陈卫军的债务承担连带责任；不能反向据此认为一人公司财产与股东财产混同的情况下，将公司持有的财产作为股东财产对外承担责任。申诉人系执行案件的案外人，被查封的股权系申诉人的财产，两级法院作出案涉执行异议复议裁定时，认定事实错误，适用法律错误。
本院查明的事实与甘肃高院、兰铁中院查明的事实基本一致。
本院认为，本案争议的焦点是执行法院对赤心公司持有环福公司的股权采取执行措施是否符合法律规定。
首先，《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执行中变更、追加当事人若干问题的规定》（2020年修正）第二十条规定了被执行人为一人有限责任公司的，在股东不能证明公司的财产独立于自己的财产的情形下，可以追加其股东为被执行人。但上述司法解释并未规定被执行人作为股东的，在一定情形下可以追加其持股公司为被执行人。根据执行程序中变更、追加当事人严格遵循法定主义的原则，赤心公司作为被执行人陈卫军持股100%股份的公司，不符合上述变更、追加司法解释的规定可追加为被执行人的法定情形。
其次，关于申请执行人提出的陈卫军与赤心公司存在财产混同、恶意转移财产规避执行的主张，依法应通过其他诉讼程序另行予以救济。在未有生效法律文书确认赤心公司应向本案申请执行人承担清偿责任的情况下，执行法院于执行程序中直接认定被执行人与赤心公司存在财产混同并裁定执行赤心公司的财产，即冻结赤心公司持有的环福公司40%的股权，超越了审判程序与执行程序审查的边界，缺乏法律依据；兰铁中院、甘肃高院执行异议、复议裁定认定执行法院对赤心公司采取执行措施并无不当，亦属适用法律错误，应予纠正。
此外，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百四十九条的规定：“被执行人未按执行通知履行法律文书确定的义务，人民法院有权向有关单位查询被执行人的存款、债券、股票、基金份额等财产情况。人民法院有权根据不同情形扣押、冻结、划拨、变价被执行人的财产。”据此，根据本案查明的事实，执行法院依法可以对被执行人陈卫军持有的股权采取执行措施。
综上，申诉人赤心公司的申诉理由成立，本院予以支持。甘肃高院（2020）甘执复324号执行裁定、兰铁中院（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适用法律错误，本院予以纠正。参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二百零四条，依照《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执行工作若干问题的规定（试行）》第71条的规定,裁定如下：
一、撤销甘肃省高级人民法院（2020）甘执复324号执行裁定；
二、撤销兰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2020）甘71执异25号执行裁定；
三、撤销兰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冻结上海赤心金融信息服务有限公司持有的四川环福置地有限公司40%股权的相关执行行为。
审 判 长 朱 燕
审 判 员 马 岚
审 判 员 林 莹
二〇二一年十二月二十日
法官助理 燕东申
书 记 员 常 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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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人公司应否承担其财产独立于股东的举证证明责任，并在举证不能的情形下为股东债务承担连带责任，公司法没有明文否定。否认股东全资子公司之法人人格，判令该子公司为股东债务承担连带责任，同样有助于规制股东滥用公司法人独立地位和股东有限责任以逃避债务的行为。根据公司法人人格否认原理和一人公司的治理缺陷，股东与其一人公司只要存在人格混同，均应对彼此债务承担连带责任。对这种反向情形应当类推适用公司法第63条，即只要债权人能够证明作为债务人的股东设立了一人公司，就应当推定该一人公司与其股东存在人格混同的事实；如果一人公司或其股东要推翻这个事实，应当承担举证证明责任。这并不是举证责任倒置，仍属于“谁主张谁举证”的规则范畴。在债权人已尽到举证证明责任的情形下，一人公司未能提供证据证明其与股东财产相互独立，应当对其股东的债务承担连带责任。
观点来源：最高人民法院《施皓天与珠海霖阳投资有限公司、广州常江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等民间借贷纠纷二审判决书》，案号：（2021）最高法民终1301号 。
二、公司法第63条的规定虽系股东为公司债务承担连带责任，但目前司法实践中，在股东与其一人公司人格混同的情形下，公司亦可为股东债务承担连带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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